2013年12月8日 星期日

漫談梁遇春





梁遇春(19061932),民國初年一位如詩人濟慈[1]般早逝的作家,得年二十七。[2]畫像裡的梁遇春看來面容飽滿,方正而帶著福相,二十幾歲的他「將有一樹好花開」,正暢飲著年華的春醪,不料,時疫卻奪去了他的性命。梁遇春雖逝,但他在我閱讀時一次次地復活,彷彿他在現實世界的死只是詼諧的玩笑。我猜,赤心的靈魂被梁遇春藏在文字的縫隙之中,他正摀著嘴、忍著笑,等你來發現他的躲藏。


關於梁遇春

簡述生平

梁遇春,筆名秋心、馭聰。1906年生福建的一個知識分子家庭,1928年於北京大學英國文學系畢業,為葉公超的得意門生。梁遇春受到恩師葉公超影響而涉獵英美文學,尤其專攻英國文學,之後與葉公超進入上海暨南大學教書。[4]梁遇春為當時的一個文科天才,跨足寫作與翻譯,但因為早夭而只留下了《春醪集》、《淚與笑》兩本集子、雜誌《新月》的數篇專欄(「海外書話」)、數本英國小品文與各國小說的翻譯和幾篇短札,而他的所有作品裡,以《英國小品文選》的翻譯流傳、影響最廣闊。[5]梁遇春最後在1932年得了急性猩紅熱,六月過世於北平。

時人評價

當時後各作家對於梁遇春的評價多半是感嘆他的英年早逝,中國不但是失去了一位可愛幽默的散文家,也失去了一位出色而重要的譯者。以下我將分別檢選與簡述葉公超、廢名、胡適、郁達夫、溫源寧等人對梁遇春的評價。

梁遇春的老師葉公超在《淚與笑》的跋裡感傷的寫下「他對於人生似乎正在積極的探求著意義,而壽命卻只容他領悟到這裡生長的意思,不過單就這一點的真實已足夠我們想念他的了」,除了對他的學生追憶外,也說明梁遇春的人生經驗有限,書寫仍有幾分稚青、草率,但卻不失風格與想法。而葉公超也讚賞梁遇春在《英國小品文選》、《英國詩歌選》譯本所下得紮實功夫,言其不愧對原著。[6]

他的友人作家廢名[7]在《淚與笑》的序裡寫道,他(梁遇春)並沒有多大的成績,他的成績不大看得見,只有幾個相知者知道他醞釀了一個好氣勢而已。但是,即此一冊小書,讀者多少也可以接觸此君的才華罷」,又言「我捧著他的文章,不由得起一種歡欣,我想我們新的散文在我的這位朋友手下將有一樹好花開」。廢名曾和梁遇春為北大英文的同窗友人,爾後辦了《駱駝草》的雜誌,並向梁遇春邀稿。梁最後的《淚與笑》的集子,便是葉公超與廢名等人在梁遇春過世後所編輯的。廢名對於梁遇春有著很高的評價,他在序言裡稱梁的文章有一種學不來的自然、玲瓏多態如六朝文章的氣質。同胡適、葉公超一樣,都感嘆了梁遇春的早逝和中國文壇明星的殞落。[8]

胡適在梁遇春所譯的《吉姆爺》[9]編者附記裡,胡適稱梁為「一個極有文學興趣與天才的少年作家」,並為康拉德的作品失去了一位優秀譯者而發出感嘆。

郁達夫則在《中國新文學大系散文二集序》裡稱梁遇春為「中國的愛利亞(伊利亞)」。伊利亞是作家查裡斯˙蘭姆[10]的筆名,而蘭姆為梁遇春生前最景仰的英國散文家。梁曾多次翻譯蘭姆的文章介紹給中國讀者,[11]並有著如蘭姆般的幽默書寫筆法而深受歡迎。而這套《中國新文學大系》是在梁遇春去世後的三、四年出版的,郁達夫寫下此言也是對梁的悼念、評價與定位。

而溫源寧[12]先生曾在《不夠知己》書寫梁遇春,裡頭提到「遇春寫得不多,一不散文集《春醪集》和幾本翻譯作品就構成了全部。但是他的影響,還可以從當代傑出作家某些散文懇摯親切的氣息和清新淡雅的筆調中辨認出來。」一方面祭悼了梁遇春的死,二方面也為他在散文裡傑出的文筆和現實裡對人的態度感到欽佩。

我看梁遇春

        「所以在這急景流年的人生裡,我願意高舉盛到杯緣的春醪暢飲。」
-梁遇春,《春醪集》序


我尤其喜愛<「春宵」一刻值千金>裡面所寫到的「遲起的藝術」──「遲起不僅是能夠給我這甜蜜的空氣,它還能夠打破我們結結實實的苦悶。人生最大的憂愁是生活的單調。悲劇是熱鬧的,怪有趣的,只有那些不生不死的機械式生活才是最無聊的。遲起真是唯一救濟方法。你若使感到生活的沉悶,那麼請你多睡半點鐘(最好是一點鐘),你起來一定覺得許多要幹的事情沒時間做了,那麼是非忙不可」。[13]雖然這樣的說法看來是過於戲謔,但未嘗不值得去思考,有時候換個觀點想事情總是有趣。梁遇春讚賞以「流浪漢」的觀點來看事物,在「談流浪漢」這篇,說到「他們是大個頑皮小孩,可是也帶了小孩的天真。他們腦裡存了不少奇奇怪怪的幻想,滿面春風,老是笑眯眯的,一些機心也沒有。」[14]我想梁遇春就是以這樣的觀點與心情在寫他的文章。而我喜歡的就是這樣一種筆調,有著少年人的青春傲氣,但也不會因此衝動;有著中年人的穩重,但不因此暮氣沉沉;有著老年人的洞察,但不會因此搬弄。

梁遇春在英國隨筆的翻譯裡所得到的養分也是讓他文章傑出的一個原因。比如翻譯蘭姆有趣的<一個單身漢對於結了婚的人的行為的怨言>,裡面蘭姆直言了他的抱怨、觀察和反諷,像極了梁遇春在《春醪集》詼諧的口吻。還有翻譯哈茲里特的<死的恐懼>,也可知道梁遇春寫<人死觀>的素材和想法來源。我很喜歡梁遇春在他的文章裡的引用,雖然有人評曰他有掉書袋的意味、無法再用典引入更深的境界,但是我自己以為在書寫裡最重要的就是那活潑性,梁遇春的引用是活的、是可愛的,他的如數家珍就像是在和老友談話,有一種爐邊閒談的性質,在讀者看來是令人舒暢的。

結語
       
可惜我對梁遇春的散文、譯文都還是初步了解,不過寫這篇作業也是為我自己開一個研究梁遇春的頭。人常言梁遇春所留下的作品並不多,但如果把翻譯視為一種再創造,那麼他的作品可不只是兩本集子。光是「海外書話」就有二十七篇,其他的翻譯作品(小品文等)也有五十餘篇,創作量仍十分巨大。

總而言之,梁遇春的才華並不因他的早逝而減少光芒,雖然我們都會去猜想若是他能久活必能成為文壇不墜之星,但是他青春所展現出來的氣質和筆法都是當時候人所學不來的,在後世也難能找到這樣信手拈來、充滿趣味和觀點新穎的作品。我們所能做的就是仔細閱讀他所留下來的作品、發現裡面的各種有意思的談論,然後想像著他興奮的捧著稿子給你看,眼睛明亮的看著你。這時,你會不禁感嘆著──阿,文學在他手上已有一樹的含苞待放了阿。不過,梁遇春把最美的花朵,開在你的心裡。

推薦書籍

《梁遇春散文全編》(吳福輝編,一九九三年版
《梁遇春散文集》(台北:洪範書局,1979



[1] 約翰˙濟慈(John Keats, 1795-1821),為著名十八世紀浪漫派詩人,但英年早逝,得年二十六。
[2] 廢名在《淚與笑》中言梁遇春得年二十七。
[3] 《梁遇春散文全編》,吳福輝編,(浙江大學出版社浙江1992
[4] 實際上是葉公超到暨南大學任教,找了剛畢業的梁遇春作他的助教。當時後梁遇春有「少年教授」的美譽。可以參考《關於廢名》(眉睫,(紅螞蟻圖書有限公司台北2009))p.63
[5] 葉公超在《淚與笑》跋裡寫到梁遇春所翻的英國小品文選、英國詩歌選皆成了當時中學生的讀物。
[6] 參考附錄一。
[7] 廢名,本名馮文炳,北大英文系畢業。著有《竹林的故事》等,並與馮至在1930年合辦《駱駝草》,由廢名主編,馮至當助手。但《駱駝草》半年後就停刊了。
[8] 參見附錄二。
[9]《吉姆爺》是康拉德的小說,原本是由梁遇春翻譯,但不料急病去世,最後由袁家驊完成翻譯。請參考《吉姆爺》(商務印書館,北京:民三十三)的編者附記,節錄引用一段:「梁遇春先生發願要譯康拉德的小說全集,我極力鼓勵他作此事,不幸梁先生去年做了時疫的犧牲者,不但中國失去了一位極有文學興趣與天才的少年作家,康拉德的小說也就失去了一個忠實而又有熱心的譯者,這是我們最傷心的。」
[10] 查理斯˙蘭姆(Charles Lamb, 1775-1834),英國隨筆散文大家,亦寫詩及莎劇評論,筆名伊利亞,以《伊利亞隨筆集》聞名。參考《伊利亞隨筆》(網路與書出版社,台北:2007
[11] 講的最詳細的莫過於梁遇春所寫的<查理斯˙蘭姆評傳>。
[12] 溫源寧(1899-1984),翻譯家、作家、外交官。曾在《中國評論周報》的專欄「人物誌稿」,最後挑了十七位作家(包括梁遇春)書寫成《不夠知己》一書。(參考維基百科「溫源寧」詞條)
[13] 收錄於《春醪集》,p.109
[14] 收錄於《春醪集》,p.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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