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1月18日 星期五

席慕蓉、封德屏對談

20161118 博雅101

《台灣現當代作家研究資料彙編》,封德屏編(重要的參考資料)。


席慕蓉:

各位,今天下午很高興可以參加這個文學發布會,想起葉老師(葉嘉瑩)說的一句話:「讀詩和寫詩是本能的事。」讀詩和寫詩都是接近文學的方法,都是生命的本能。所以我要說我怎麼接觸文學的,戰爭有很大的壞處,但也有一些好處。我在香港讀小學的時候,我因為逃難來到香港,小學老師是從各地來的,大多數沒有受過小學老師對兒童教學的基本訓練,沒辦法教我們讀音、學寫字,但是他們有比這更大的熱情,他們教我讀詩。雖然我寫字的筆順頗有問題,但我要感謝我的老師,在我小時候叫我背長恨歌、木蘭詞、琵琶行。當香港人來訪時,我就很狂放地想用廣東話去朗誦琵琶行。小時候我的功課很糟糕,但因為我會背詩,好像頗受老師喜歡。一直到了台灣,來到中山女高,是我最痛苦的兩年,我這樣講是有原因的,我生命中最大的挫折,就是考進中山女高的初中部,因為我跟不上數學課。

我在我的課本上畫圖,家裡給我請了老師,有一天老師叫我把畫滿塗鴉的課本給他,過了好幾十年遇見了他,還跟我講:「哈,席慕蓉,我見過妳的代數課本。」我想說的是,我在北二女的初中部,老師是潮靜老師,還有美術老師,讓我在這個地方安定下來。林文月的老師也是同樣一個美術老師,當時候她考上師大美術和台大中文,她問她老師該怎麼辦,楊老師勸她去念中文系。我想說哇,我也受同樣一個的老師影響。後來我選擇去念師範學校的美術系,現在是台北教育大學,我那時候都是第一名,因為沒有數學(笑)。人家問我,我是立志學畫畫嗎?喔不,我是立志不要念數學,我之後還嫁給一個物理學博士。我們兩個人最大共通點都是愛貓,我想說愛貓的男人應該不壞,所以我就努力追求了(笑)。我的掙扎求生,就是走到我能夠表達的地方,這麼多年來,我發現詩帶領我,繪畫幫助我,這兩條路我一直在走。所以我想,立不立志很重要,但是懂得趨吉避凶,也蠻重要的。


封德屏:

作為一個專業的讀者,是非常重要的。台灣出版非常興盛,出版一年大概四萬種,但是購買力不斷下降,雖然各個出版社的人不放棄,但讀者太少,我們要努力培養專業的讀者。抱歉,作為一個編輯開場是這樣的話。我以前住在眷村,那裏也沒圖書館,但是有租書店,我大概從二三年級開始,雖然母親管我們很嚴、不能看課外讀物,但我還是偷偷去租書店租書,用假名登記。我和姐姐妹妹住在同一間房間,把書偷偷藏在裙子裡,我們暑假大概就看完很多言情小說。我想無限制的閱讀也是好的,真正接觸文學的時候是透過姊夫,那時候是姊姊的男友,帶著禮物來到家裡(那時候幾乎論及婚嫁吧),那個禮物方方正正,原來是那年出版的書籍(馮馮《微曦四部曲》)。我那個暑假就把這套書看一遍又一遍,心想,原來有和言情小說不同的文學。

然而我大學沒考好,讀了夜間部,必須半工半讀,我開始了編輯的工作。我安慰自己,雖然我無法當一個有才華、優秀的作家,但是我可以當個好的編輯、幫助作者完成作品,把優秀的作家的作品介紹給讀者。我在一九八四年,生了我女兒,我進入了文訊,如今也已經三十多年。我認為這本雜誌是能夠展現過往的文學之路,許多作者的肉體早已沒了,但是還留有作品,我會跟那些作家的子女說,整理這些作品是多美好的事情。在前浪推後浪的過程中,我們還有許多遺珠,沒有很好的宣傳,我們這些編輯們有義務把這些好的作品,把蒙蔽其作品的沙拂去,介紹給年輕的讀者和作家。我對我編的雜誌有這樣的使命和看法,所以我會不斷以現在的角度回顧過去的作品。我先講到這。


席慕蓉:

我想要說的,剛才提到葉老師,我其實覺得我在寫作的時候,就是一個「人」,把人心裡的感動寫出來,可能是我有女性的性質,所以可能偏向女性寫作,但是我並沒有這樣想。我經常被問:「你是個女性,幹嘛畫畫?幹嘛和別人搶得獎名額?」那人在我畢業畫展來踢館,而我們幾個女同學就回答他:「我們當然會繼續下去畫!」但那人只回答:「笑話。」阿,這都是四、五十年前的事,我要說的是,那時候會有人來踢館,來質疑我們在此的價值,但是現在應該是不會。但是在葉嘉瑩、齊邦媛老師的那個時代,應該是比我更加艱困,那時候的我還可以和別人吵架,但她們兩人都已經九十幾歲了,她們是怎麼支持下來的?在齊邦媛老師的作品裡,可以在《巨流河》看到一個女兒對母親的同情,寫出那個時代一個母親的困苦。有沒有感覺到這些女性剛烈、堅持的部分呢?這個特質不是專屬於男性的,這是大家都有的,陰柔的特質也是。我想說的是,在中國的思想裡面,會區分這些特質,但是現在必須要用另外一種概念在看。

我們最初是個生命,和其他人沒有分別,但是女性/男性的基因給予了各自己的優點。我們當然也有彼此跨不過去的地方,那叫做荒野地帶,那才是創作真正要開發的地方,讓人值得玩味之處。而我們能和其他人相互了解的部分,那就是人都有的本質,所以以一個創作者的角度,一開始就不能把自己分類,我們都是個生命,創作出了作品才能與全人類共鳴。那如果流露出那些荒野地帶、不可跨越的特色,那麼這個特色我們也該珍惜,這是加法,而非減法的思考。葉嘉瑩老師曾說,詩詞是他度過患難的力量,是生命的出發,而如此,才能達到創作的高度,喔這是我的說法,她的意思是指,這些時光淘汰而留下的詩詞,是作者用生命去寫的,這個境界比較高。但是我們也不是要去比較,也不是要區分派別,就像是光譜,不是只有分七色,而是有無限的顏色。 我想要說的是,文學的面貌也是無限的,我們先陷入派別,是蠻可惜的。

我不太敢書寫他人,覺得好像在旁觀他人的痛苦,我沒有勇氣去做這樣的事情。好像是消費他人,但是我知道當一個人抱持著一個誠摯的心,這並不是消費,也不只是旁觀。

(沒聽完演講,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