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0月10日 星期四

思散文一二


(來源:illustration)

我想針對「抒情散文為何流於氾濫的感傷與歡樂」的議題做心得感想與提問。這個議題將以三大部分去陳述:第一、作者心態;第二、文字的不節制揮霍;第三、傳播媒介與讀者。而選擇此議題並進一步論述心得的原因,是在於好奇散文帶給人的影響,並且試圖去透析人類在寫作/閱讀此類文章(抒情散文)時所產生的心態與模式。

對於散文「是什麼(what)」、「如何寫(how)」,各家都有自己的一套觀念,其實本人以為對於這些觀念只要能夠自圓其說即可,實在不必費力地去琢磨、規範出一套「散文價值」。真正的重點應是在於散文與讀者、時代的互動。互動雖不斷發生,但實際上能察覺或解釋現象的人卻少之又少。我們該停止爭辯,而去試圖解析一些與己身密切相關的議題,那才是真正有意義之事。這樣說好了,許多歷史事件我們早已知道其結果,比如說新白話運動對於後來的文學寫作產生出劇烈影響、個人性格開始出現於文章之中但我們也僅是知道表象的知識,卻無法深入的去想像、建構出當時候事情是如何「真正發生與落實」。身為人類,究竟是過往的表象重要,還是其中的經驗過程重要?在回顧課堂上所給予關於散文的文章,究竟是要去細細了解每一家爭辯的內容,還是要去找出為什麼他們這樣講的原因?從此找出有意義、具普遍性的循環與歸結,也許就是我們讀這麼多資料所要去做一樣工作,也希冀在這項挖掘之中,能夠更深一層的探照人心與時代(過往與現在)。




首先,對於「抒情散文為何流於氾濫的感傷與歡樂」的議題,我想先從作者心態下手。自五四以來,白話文被正式提倡為當代的文學書寫方式,從文言過渡到白話的文人面對的是表達方式的轉變。在文言文的系統裡,我們知其以精煉達意、以文載道的模式為主,每一個文字皆經斟酌而使用,而作者情感則是在文章的起承轉合裡影射出來。在一般的情況下,作者須以聖賢口吻對於大眾進行教訓與勸導,所言及的大多也是國家之興存敗亡之事,即便是情緒的顯露也只適宜在國家事務上激動,個人的私情並不適合在正式的文章中出現。可以說在文言文的脈絡下,作者個人在文章中並不真實存在,而是假託在賢者的話語之下。這也是為什麼在白話文運動裡,個性的出現是一件值得注意的事情,因為書寫方式的改變而擺脫了原有簡賅文字的束縛及聖賢教化,白話開始使人發自內心的侃侃而談。而正是因為這樣的解脫,人們開始漸漸放心地去拾起過往刻意忽略的情感,以尚未成熟的白話文字來抒發自己對於愛情、親情、友情的感受和感想。

在這樣的文言-白話的轉變期,當時的作者並無太多前例可以依靠。白話文不像文言文已建立豐富的文字內涵與意義,一切都有待重新定義,能依賴的只有自己講話的口語、報章與通俗劇的文字對白,但是那些語詞卻又顯得過俗與稚氣。在想表達自己心情但文字缺乏的情況下,有些(不太成熟的)作者試圖通過「口吻」作為表達方式。戲劇性的語氣開始出現在這時期的某些文章裡,這一點還包括希望藉此得到他人關注肯定的成分在其中。但是這樣並不足以使文章能夠特出起來。同樣是人類的憂愁與歡樂,你的經驗如何與他人不同?寫下來的動機和價值又在哪裡?我們熟知的當時優秀作家都開始尋找新的詞彙、語句以擴充文章能抒發的範圍。但這並非每一個作者都能辦到,我們可以發現這轉變時期能成功的作家大都有良好的文言教育底子,同時也接觸西方的語言與新觀念,這群人是走在時代的尖頂才能成為提倡的先知與領導者,大多數的人們是走在他們之後。在這些作家開發出新的字詞/概念之後,便會廣為底下的文人流傳,自然彼此筆下也會有所重疊。「重複性」與「膩」是寫文章最忌諱的兩點,但是在語詞使用相近、口吻戲劇的情況下,似乎大家都開始寫出「一樣」的文章,了無新意。但本人以為這也並非當初那些作者的本意,而是在從舊時代掙脫後,反被新時代的字彙給再次限制住了。他們有許多話語想說,但是寫不出來,在看到適合的字詞/觀念後便蜂擁地去搶奪並放入自己的文章,所以產生出一批「類似」的作品。但在這樣的重複性極高的狀況下,人們仍安於自己所寫有別以往的心態之中,似乎也洋洋得意自己表達的情緒。

而在之後轉入白話的時期,這些類似的文章也成了某一種主流、大眾文化。但若後期的作者只是摘取上一代所留下的字詞再去拼湊自己的文章,而無加入新的詮釋與意義,那也是徒留軀殼而無本心在其中。如果說轉變時期的作者受限而產生出類似的作品是因為文字和觀念的關係,那在後期白話文字日益豐富的狀況下若還產生如出一轍的作品,也許該去檢討其僵化、心態無法突破的問題。




究竟為何僵化而心態無法突破,私以為關鍵仍在於「文字的不節制揮霍」。王安憶在<情感的生命-我看散文>一文中,提到了「一個生詞被疾速地用熟,用濫,變成陳腔濫調,一個照理說很費解的句子被使用的淺而又淺,變成了口頭禪。句式也在被揮霍,一夜間可傳遍所有的嘴皮上,好像已經有百年的歷史。最文雅的字變成了最粗俗的字,最精闢的字變成最常用的字。……散文在揮霍文字的同時,其實也在揮霍文字所依於表達的情感。在煽情和濫情的空氣下,其實情感日益枯竭。」文字是情感、意境的載體,在大量濫用之後便失去了原本的意義。人心的許多面向已是用文字難以言明(似乎用文字講出來,想搆及的層次便降低了)的部分,況且是在文字(還有包括句法等等)大量濫用後僵化而使得即便是想深入探討也變的困難。

我以為,寫散文很大一部份是為了要抒發己情己思。世界上太多人想說話但無法好好被傾聽,於是透過文字的媒介來抒發自己、被人發現。但是當一些文字的用法成為主流的時候,要與人溝通也必得使用那些語詞才能開啟共鳴,這是一個很奇妙的現象。如果你有觀察書店的喜好,你可以看到暢銷書很多都是以「xxx的五十件事情」、「教你如何xxx」、「我的xxx」的標題吸引人,而人又為何會去被這些書給吸引?會不會覺得很多東西弄到濫俗仍是可以繼續受人歡迎?好,並不是要去批判、抱怨這些現象,而是好奇的是這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集體」的去做一些事情彷彿給人一種安全感、歸屬感、可信賴感(這樣做準沒錯,大家都這麼做的),類似的事物、情感給人一種「相通感」,但殊不知已是自我限制可以思考的空間。以近期聽到的事物為例,「c’est la vie(這就是人生)」這一句話在法文本是有「這真是美好(不只是享受,更是讚美)的生活」的意思,但不知道為什麼在google輸入這個字會被轉化成「命運如此無可奈何」(可從梁靜茹的<c’est la vie>看出一些端倪,前面的法文口白部分確實表達了這層意思),而且這字也被台灣人大量使用在各種面向上,原有的意思也幾乎消亡。好像用「c’est la vie」是一種潮流,但實際上這是盲目的曲解了原有的意思再加以濫用,甚至自己沒有意識到是在濫用的潮流之中。用字的不謹慎造成了許多誤解,在濫用之下使得被誤解之意成了真實,人們就在這樣的「保護傘」底下繼續的發表他們的意見。

另外,因為文字、意象的被濫用也造成了「閱讀口味」的加重。之前在上張輝誠老師的課的時候,他就有提到近幾年來文學獎的評審口味愈趨加重,性、毒品、酒、墮落、自殺、同性戀(並無批判之意)開始出現於得獎的散文/小說之中。因為一般的事物被眾人所寫濫,於是轉向了尚且被人過度開發的區域。但是你若捧起一篇這樣的散文細細讀來的時候,你又不禁覺得作者似乎都一直被困在某個地方打轉而崩潰(抱怨、需要人解救,依賴沉癮)、或者有一種無法再讀下的感覺(似乎好像在哪裡看過類似的,覺得有些煩躁)。為什麼會這樣?這也許要先回到初寫散文的本質上。




上面有提到寫散文的動機,是因為希冀抒發己情己思而寫。但若是把書寫的目的意識為「希望他人關注並獲得名聲而去書寫」,則會使得書寫的意識並不純然屬於自己,迫使輸入一種市場的概念進去。既然目的為此,那麼必須有買單的讀者,如何使讀者買單那便是滿足他們所想要看的東西。比如說人對於渴望、尋求愛情,書寫這個渴望便是為了抒發一己之思念、痛苦,甚至開始藉由愛情而去更深的思考生命以及存在的理由,佛洛姆在《愛的藝術》說過:「在愛的行為中,在將我自己給與出去的行為中,在穿透他人生命的行為中,我找到了自己,我發現了自己,我發現了我們兩個,我發現了人」。帶與我們力量的從來不是抱怨和舔傷口的行為,而是試圖放開心胸的擁抱世界(用被愛情燒過的熾烈去擁抱)。但是很多讀者並不想知道(或自認已知道)這些,他們渴望的是有人理解他的抱怨、滿足他的渴望、或者使自己陷入幻想式的犧牲(只是看到你喜歡的人和別人說笑就心碎一地,而不去試圖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於是就聽著傷心的情歌哭著回想這些悲痛過往)之中。這種「思考上的畏懼」也是我最近在探尋的問題,因為人生為人本不是件理所當然的事情,對於生命也該是有許多問號與渴望得知,但不知為何很多時候這一面向成了不可說、不可思(或者以一種理所當然的姿態去解釋這些)的部分。

讀者一直是在討論這一塊很有趣的部分。作者同時也會是讀者,是影響人也是被影響人,雙方的關係是互動的、彼此影響的。書寫的時候確實會考慮到讀者群,但那並不是具有「為讀者寫」的概念在其中,若在一開始為了迎合大眾而寫出了符合流行的文章,那便是使這雙方的互動關係品質愈趨低落。作者與讀者本身的互饋機制該是建立在更高的境界,那更高的境界便是使人類社會更好。更好的意思可以是有面對新時代的思考、喚醒對於現實的關注等等,而不是使人陷入自我限縮的小框框,然後希望在所謂「治療」完後可以心滿意足的去勇敢面對未來。「抒情散文流於泛濫的憂傷和歡樂」有很大一部分那便是因為作者要滿足讀者欲望而產生出的負面循環,雙方互饋關係的建立失敗而導致的。那為何會建立失敗呢?那必須往傳播媒介這塊去看。報章雜誌的大量發行、書籍的大量出版、電腦的普及造成了資訊與情緒上的泛濫,這還不包括這幾年的部落格、社群網站等等。在人人都可以成為「作家」、書籍審核把關不嚴的年代,二三流的東西在社會裡流動而無法清除,人們便大量的接收到這些資訊。雖然並不是每一個人受影響,但是在為數不少的重複之下也被輸入進腦子的意識中,導致人們在下意識產生出一些行為發現與許多人共鳴而歡愉時,不曉得是因為太大量的資訊洗腦造成的。甚至不知道這些情緒的出現是否為有心人士的操縱,比如說胖女人沒人愛,很多都是瘦身減肥的藥廠(或者相關得利者)製造出來的現象。


所以總結而論,在思考「抒情散文為何流於氾濫的感傷與歡樂」這個議題上頭,認為五四時期是因為在「重新掌握個人」時的未成熟與字詞量不足而濫用有限字詞導致泛濫的情感,而在之後的時代是因為資訊的過度充斥、原有文字長時間的大量充斥而讓泛濫更劇烈、互饋機制的失調所造成的。不過這也只是我的一些心得感想,寫出來的也有幾分過於主觀及不正確的部分,尚有改善與更能深入討論的空間。而在心得與論述完畢之後,本人有些問題想要提出:

(一)現代人如何面對「獨一無二」性的消失?你寫出來的東西有何獨一無二之處?過度的情緒重複對於這社會產生了什麼影響?

(二)現在資訊的氾濫與品質低下,是否有讓原有的社會問題更加嚴重(更加自怨自艾/不屑一顧)?

(三)以台灣而言,基測/學測都硬性規定要有「作文」考試,但是題目與回答多半流於僵化。但即便意識到了此事之僵化,能保證自己在受「訓練」沒有被這樣的回答模式給影響思考嗎?我們如何檢視我們的「被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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