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9.21
中研院台灣史研究所 翁佳音
(台灣社會經濟史 黃富三)
黃:以前《巴達維亞日記》只有日文版本,那些都是近代荷蘭文,非常難懂,幾年前翻譯成中文,但是不完整。不過,跟台灣最相關的其實是《熱蘭遮城日記》,這是翁佳音與幾個研究員一起翻譯出來。同學們生活在現在實在太幸運了。我認為,現在的歷史研究最大的危機就是史料的考證不周,不過,翁佳音的著作總是會讓我反省自己究竟認知有沒有錯。
翁:我們不是很常說,葡萄牙人稱台灣為福爾摩沙,但是調出葡萄牙人的航海日記出來,發現原來葡萄牙人根本沒有經過台灣。說是沿著黑潮經過的島嶼,顯然就不是台灣,因為那個島長一百里,上面的人皮膚白白淨淨,會讀四書五經。考證後發現,原來葡萄牙人經過的是奄美大島(緯度可能會算錯,但是經度不會),就是現在的沖繩(?)。我們得帶著批判的角度,重新對照既有的文獻。
對於現在的原住民問題,我正在苦惱,究竟是認同重要,還是史料重要。因為我們還有很多基礎沒有很清楚,各族的情況也不太一樣,所以現在大家比較偏主觀認同,但是那真是一件麻煩的事情。原住民並沒有自己的文獻,我們可以參考一些日本時代的調查,恩....考古學和歷史學的對話也很困難,我希望有興趣的人去用批判性思考想這些問題。那批判性思考你需要個基準,我推薦你去讀《台灣番族調查報告書》(建議看日文,雖然有中文版本,因為一翻錯,整個台灣史學界都會出錯),裡面提到各種財產、繼承、婚姻、風俗等較為完整的調查(但正確性要另外討論)。
我小時候常常翻《高砂系統所屬研究》,翻譯者就是最近剛過世的楊南郡,不過,原文和譯文仍是有所出入。所以我希望大家可以養成語言的習慣,把中文、英文和日文練好,這是最基礎的。
傳統是有時間性的,有些傳統會斷裂,會受到影響,可能家族系統本來是雙系的,但隨著時間走向單系。日本時代調查的時間點,還是保留了一部分的、當時候的文化元素。原住民的傳統文化相當難討論,有很多原住民文化是外來的命名,為了學術研究的方便。這牽涉到一個問題,族群到底要用什麼來分?用語言。
但是被歸類為同一個文化的兩個村落各自差異很大,那怎麼辦呢?真的很難直接地說,他們就是屬於哪一族。在研究上面,有時候我們會設置ideal type,但是因為族群並非封閉的系統,不能忽略族群之間彼此長期的交流。比如,目加溜灣社和大武壠社;排灣族和卑南族;阿美族和撒奇拉雅。
為什麼在日本時代的地圖上,寫著草字頭的番(「台灣蕃地圖」)?因為中文的「番人」在日文中的意思是「警察」或者「守更者」,所以才特地加了草字頭。
在荷蘭人來之前,葡萄牙人來、西班牙人也來,那時候有很多海盜、倭寇會到台灣躲避起來,從十六世紀中葉開始,濱海的原住民慢慢地產生文化上的變化。在《巴達維亞日記》的第一冊裡面,做短暫的台灣調查時,發現原住民的話,有三分之一講閩南話。要了解台灣原住民文化變動,我推薦從中文文獻開始看--陳第《東番記》(1603,陳第是福建福州連江人)。
對了,為什麼我會特別交代該作者是哪裡人,因為從哪裡出來,會影響一個人的觀點。在台灣史研究之中,我很看重語言,因為一看他們怎麼講話,就會知道他們真的是從哪裡來(比如說西班牙人真的碰到哪群人),語音系統是不一樣的。有時候台灣史有很多文獻,都是中國的官員問台灣當地的秀才事情,然後他們用中文話把東西記音,但是中文也有各地的方言的發音,你必須要用他們紀錄的方言去念那些中文詞句。
本來我做考證做得非常無聊,但是當你仔細看說對方是從哪裡來、用什麼發音去記音時,就非常有意思了。歷史學者不可以把語言的問題推到已經消失的族群的語言上(沒有可能是....但其實我也不太知道....這樣的說法)。
「漳、泉之(惠)民、充龍、烈嶼諸澳,往往譯其語,與貿易。」從這上頭我們可以知道,福建沿海的人們其實有些人懂得台灣的原住民語,有時候要打倭寇的時候,就會聯合台灣當地的原住民。
福建莆田人姚旅《露書》(明代):可以看到在荷蘭人來之前,其實中國對台灣並不是沒有動作(?)
在荷蘭、西班牙時代,與外界有交流、有名的有:馬賽族(Basay)、虎尾垅(Favorlang)、西拉雅(Sideia),
當時候有很多倭寇住在虎尾垅附近(當時候倭寇有一大部分都是閩南人)
。現在為什麼研究當時原住民很困難?因為名字是音譯的。在看荷蘭時期留下來的日誌(《熱蘭遮城日誌》),看到地點一定要追究到底在哪,因為有很多錯誤。其實荷蘭文你看不懂沒關係,你就拿字典出來,你懂台灣過往的情況,你就可以猜出那底是什麼意思。
荷蘭資料的功用:
1. 最早具有系列性與地區性的資料(《熱蘭遮城日誌》是公務的日記,是總部控制台灣當地的總督。不會清代文獻抄來抄去的問題,也不會一講就是在 講整個台灣。該日誌具有時間上的連續性和地區紀錄考察的功用。)
- 文獻解譯的階段還有待發(對一方的知識不夠熟悉)。
- 番社名的考證,或翻譯問題(甘為霖的日記就有出現問題,比如西拉雅宗教的問題。他記成的版本是:''but this nation has pnly priestesses.'',但事實上是''But only this nation has woman.''西拉雅族也有男性祭司,負責戰爭相關的事務。)
幾個要澄清的歷史圖像:
- 「番社戶口表」(番社和人數,該表幾乎涵括全島)。你如果好好考證番社戶口表,你會發現番社戶口表所講的三百多社、六萬多人,是包括平埔和高山族。但這是否是實際人口?我跟各位講個前提,這個戶口是要納貢的。這個戶口表也不是荷蘭人去調查的,當時候在台灣的荷蘭統治者加起來步道一千人,大部分的人都在安平古堡,這樣少的人口哪裡有辦法做出調查?當時候有地方集會,歸順的族群會下山到淡水紅毛城,頭目、長老在每一年的三月或五月前來集會,他們要和荷蘭的政務官報告他們社有幾個人。人口是申報制,而非人口普查制度。交稅也是代理人(後來成為「社丁」)負責交稅(當地原住民其實不一定會知道他們有沒有交稅)。中村孝志也有做研究,我就接續著研究。(番社戶口表)
- 當時候荷蘭人把資料交回給荷蘭時,荷蘭人的出版商就用日本的畫像去描繪荷蘭人對西拉雅人的敘述。(講原住民女人的淫亂之類的)
- 歷史上常說,原住民本來沒有頭目,是荷蘭人來之後,透過地方會議才有頭目出現。但我認為這樣的講法不是很對。透過《廣陽雜記》裡面提到:「臺灣地向有大肚、禮嘉二種番人」。荷蘭人說政治制度上,原住民沒有像明朝那樣子的皇帝,沒有統一臺灣的大頭目,都是各自為陣。在荷蘭人來之前,其實已經有一些跨部落的大頭目(禮嘉,其實是嘉禮,傀儡番,指的是排灣族人,他們都有跨部落大酋長),最有名的是恆春的琅嶠十八社。
- 東印度公司本來是租地,但是在宣稱當王後,主客易位。
- 我們需要對當時候荷蘭東印度公司的組織制度予以更深的研究,有些用字需要小心,比如領主、封建、納貢(contribute)等等。我們沒有搞清楚他們的帳目、公司的評議會(公司是聯省制度)。要研究東印度公司的話,最好還要再看一次英文文獻,因為在台灣並沒有好好研究這個部分。
- 荷蘭在台灣的統治最重要的就是地方會議,有南部會議(台南市附近)、淡水會議(淡水紅毛城)、東部會議(台東一代)等等.....。其實後來鄭成功是繼承荷蘭人分的會議區塊成行政區快(南北路、淡水、東部)。
- 其實透過每次的地方會議,也連結了各地的原住民,在鄭成功來之後,團結起來對抗鄭成功(尤其是排灣族),他們一直反到雍正時代,所以清代的官員才要這群原住民去北京大拜拜,這些都是有關連的。在歷史課本裡面會講說原住民和鄭成功合作反擊荷蘭人,這句話其實不太對。
- 當時後的藤杖是用荷蘭銀+蓋上公司徽章+竹籐做成的。而當時候銀子分成的等級是墨西哥銀、日本銀是好的,說到荷蘭銀,那是最劣等的銀子(?)
所謂的大肚王(Quataongh)
荷蘭政府的施政
為什麼只有所謂的新港文書傳世?新港社明明就是當時候識字率最低的。其實是因為新港社離當時候的安平古堡最近,荷蘭人就要他們替其跑腿,在之後鄭成功、清代仍依舊有所關係,新港文書一直用到十九世紀。
結語:我們仍不宜誇大與渲染,忽略掉十六世紀以來與外族的接觸所受漸進影響.....。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