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0月2日 星期三

羅蘭巴特,哀悼島嶼


你認識羅蘭巴特,知道他的生平,了解他的風格,甚至可以說出每一本他所寫的書籍。但是,你真的理解他嗎?真的有意識到他是人類而曾經活過嗎?

他不是幽魂,沒有憑空從宇宙的混沌中創造你手上閱讀的書本,他曾真真實實地呼吸、流淚、悲傷的微笑過。

他是茫茫海洋上的一座孤島。

你知道他,但從為真正踏入到島嶼上面。即便你渴求進入,這座寂寞的島已被自身滾燙的火山熔岩給摧毀殆盡,沉入冰冷而無垠的闇黑深海之中,你無從找起,也無從挽救。

對,巴特是一座島。

在全開世界地圖上能找到他所創造的巨大火山島,一座漂浮的天空之城。任何航行至此的人類都必須仰頭才能望見倒影在海洋上的巴特島,在當時候,你必須用符號和沾血的墨水才可以製造通往上面的天梯,才能有機會見到創造島嶼的主宰者。老實說,所有的作家幾乎都會創造出這樣的島嶼,那是他們的權力。而其他的人類來自於大陸。

小時候的人類是翻著地圖集長大的,但不是每個人類都能從大陸出去。除非他們的血液裏流有祖先咒下的古老圖騰、出生於異域,或者找到阻隔大陸與海洋高牆上圖騰文字的破解密碼,並且被腦中的神話所指引。人類會以驚異的眼光看待這些特殊的個體,他們確實知道少數人有此等逃出的能力存在,但那仍是不可思議、難以想像的。

在跨出高牆出去(通常會是透明化穿越,但也得能忍受強烈透明化後的電流襲擊)後,人類便會拿到ㄧ只小船和一條萬能鎖鍊,並且有一捲世界地圖會被事先仔細的放在小船上面,是用來定位以及確認各個作家所建立的島嶼所在,這在之後互相溝通上頭會有極大的作用。這捲世界地圖和大陸上的人類所翻的地圖集不太一樣。

人類的地圖集是透過在高牆上觀測(利用伸縮耳和蒼蠅型態影像顯示器)到島嶼爆炸、發光或沉沒後在地圖上面標示;而放在小船上的是一張能投影出立體實像和播映出作家足跡與狀況的互動式地圖,且依照所擁有的圖騰或密碼來決定世界地圖的樣態。

有些地圖會在與作家的圖騰契合過之後化身成一隻菸斗、一副眼鏡,或者圍巾;另外有些則會爆炸後被作家吸入,粉塵會在血液裏面流竄。但是這種情況會比較危險,一但受到了內在過大的衝擊,將會使地圖粉塵相互摩擦而產生劇烈的爆炸。

 好吧,我故事說到這裡的時候你ㄧ定覺得困惑的不得了。想問我「這到底和了解羅蘭巴特有什麼關係?」、「這是什麼景況?」,還想問我「是否精神正常?」。我只能說,現實與幻想什麼時候是分開的?就讓我繼續把這未完的故事講下去。


阿,我是不是還沒有講船和萬能鎖鍊的事情?

在搭上小船的時候,船便會被隨時代洋流動的海流給自動帶離海岸,希望與絕望之陽會是這艘船的指引。巴特便是搭上這只船離開了他的故鄉,但他心情並不是很快樂-「媽媽還留在牆的另一頭,而我是否還有機會再見到她?我好需要她。」-巴特的童年並不完整,父親在人類的戰爭中犧牲,母親是唯一的撫養者與親人。

自小,巴特依戀著他的母親。在大陸上留下來的少數幾張照片上面,小巴特眼神畏懼的望外,並緊緊抱著「他的」母親,而安麗耶塔·巴特(巴特的母親)則溫和的抱起了他,像一棵美麗的接骨木。對小巴特而言,母親是內在的律法,是重大選擇的基礎,是宇宙間所有的ㄧ切。他知道他渴望離開大陸,卻又更渴望永遠待在母親身邊。

然而,血液裏的符號和腦中的召喚太強烈了,幾乎在裏頭灼燒,只好跨越這一切而來到了此時此刻的這處-「月光照亮我獨自行駛的小船,而我感覺到恐懼和顫抖。看見燕子在夜晚的天空飛翔,想到媽媽…心為之碎…」-巴特在這無限狀態的感覺到了本能的恐懼,本能的渴望抓住與建造,並且感覺襲來的力度愈來愈強烈、身體的熱能也愈往內心裡集中。

突然,一股強而有力從地殼裡竄出的火焰噴發出來,將巴特的小船往天空用力撐起,浪花被一層一層堆疊捲起並大聲的怒吼起來,巴特感覺到了事情的不對勁與內心力量的強大之處。一直奮力穿過雲端後,火焰隨即消失。

巴特看到了新世界,那原本過快的心跳在這副光芒而美麗的景象裏恢復平靜,最寧靜的沉澱,像是但丁在登入天堂後看到的極致狀態。這點人類很難想見,但巴特的確在那人類未到之境獲得了無上的快樂,但同時也是更大的悲傷-「我看見了,而媽媽卻永不可能看到這景象。」

正當巴特陷入悲慟的時候,世界地圖從船的角落緩緩升上後產生劇烈的爆炸,地圖上的文字和島嶼炸裂破碎而化為粉塵瀰漫在整個空中,像是氫爆一般的震撼了周邊雲朵波浪般的四射。而巴特在突然的喘口瞬間將空氣的一切吸入,像宇宙極速往核心緊縮進去,他大聲而用力地咳了出來,震撼了天地四方。開始有作家也切身感知到了巴特的存在。

巴特是從混沌中創造全新的開展,在這沒有終點的球體上,任何地方都能當中心點,而巴特就在爆炸的同時建造了他的世界。

剛才忘了講,島嶼不一定是浮出海面的,有些會是飄在天空,有些是在深海底裏醞釀創造他的一切。巴特的島嶼是在空中的,和沙特的島嶼一樣,其實這樣的島嶼結構非常難以形成。

巴特讓雙手往天空伸出碰觸炙熱的太陽和冰冷的月亮,在開始旋轉之後必須保持平衡的站在萬能鎖鍊上面,直到鎖鍊一圈一圈形成島的基底。開始冰雪從聚集過來的雲朵降下,堆疊了整座島嶼。巴特血液的圖騰符號大量的從巴特的指尖迅速流出,冰雪島嶼上的植物便是由這些所結構成的。爬滿的花朵是難解的黑色中間透出了透出了一點神祕的紫色,那是ㄧ種極為優美而令人心驚的生物。

記得蘇珊˙桑塔格曾經從她的島上拿著望遠鏡癡迷的看著這些花。

島嶼的形狀呈現「Φ」,象徵著巴特的核心思想,同時也是島嶼裏面的鎮壓符號。巴特從中央的地帶拔出了一棵異常巨大的西洋接骨木-他的每一件事情都有媽媽在裏面-枝葉瞬間開展了整個蒼穹,以無比的速度觸及了各處。每片葉子上都是巴特的一個思想,在風強勁的吹過之後,落葉便會隨著風向吹往大陸,而那是大陸上的人類唯一接受外界資訊的方式。

在大陸上附印成冊之後並且蔚為風潮後,人們便會想盡辦法的去接近島嶼上的作家。有時候用天線、麥克風、超長鏡頭照相機,另外有時候會用子彈。巴特雖然被這些人類所打擾,但並不完全排斥,甚至這些人類反而被他拿來做為研究對象,他一直對人類都挺感興趣的。

不過巴特最想念的,還是他的母親。好幾年了,他只是透過飄來的冰雪反照出母親的面容,滴下來的暖燙淚珠他無法使母親感受,也為此自責。母親還是默默地照顧孩子,維持著她的善、樸素與節儉,巴特曾說她是ㄧ首「不做英雄姿態的史詩」。這首史詩確實也為巴特帶來巨大的影響,直到某一天,母親的突然驟逝。


那一年,是人類曆的1977年,巴特已經在島嶼待了24年了。母親的去世對巴特帶來的傷痛無法言喻,撕裂的不只是母親、不只是記憶,還有巴特他自己。幾乎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粉塵在他的血液裏激烈的流竄著。現在,一切都在失速的狀態。島嶼的冰雪狂暴的降下而導致了島嶼的沉下,甚至是造成了萬能鎖鍊的開始斷裂和殘片的落下。

「媽媽...我只要媽媽...但這一切又不可逆轉。這讓我心碎,卻又讓我克制...在最心愛的人死後還可以繼續活下去…是不是說明其實並沒有那麼愛她…」巴特無人可說,他從來都只是隻身在這座寂寞的島嶼上頭。偶爾有其他人類的闖進,但從未久留。曾經巴特期望可以與他人講述他自身的感覺,別人只是想安慰他、治療他,但他不需要這些。也許能懂他的只有普魯斯特,只有祁克果了…

(不過他們的島嶼早已消滅,剩下的也只是些微的跫音罷了)

「我的兒!我的兒!」純淨的空氣突然傳出媽媽的聲音。

巴特已泣不成聲,他渴求再見到她,他只在乎她能永垂不朽(正如對自己的意義一般)。他只想要同她在一起,甚至願意再和媽媽重逢而立刻死去。哀痛的巴特在內心尖叫、怒吼,在一陣暈眩之中他跌進了虛無的黑空之中,幾十根碩長的大木頭接住了他。亮光刺眼的打在他的身上,那不是太陽的光,彷彿是從更深層的部分閃爍出另一個世界的照射。巴特在他內心中創造了連地圖上都找不到的島嶼,那就是哀悼之嶼。只屬於他與媽媽的世界軸心。

他用力的從中間試圖拔起一根木頭,拿著眼淚做的黑色榔頭奮力地敲打木頭,雕刻出母親的面容。就在他用力敲阿打阿震動的同時,木頭一根一根的往虛空外剝離而直接倒下,但巴特並沒有意識到這件事情。他以幾乎瘋狂的狀態在執行這項受長久壓抑的渴望,可是這也逐漸導致他的毀滅。

在不斷的雕刻中,母親的形象逐漸從木頭的紋理中浮出,巴特激動地丟下他的工具,停了下來撫摸母親的臉龐,深情、平靜,卻又已流滿了淚。他輕輕的摟著母親,就像童年的時候媽媽摟著他那樣。最後一根能站立的柱子倒下,他整個往母親身上傾倒緊靠。

那不是媽媽,他知道,但已無人可以依靠在這無垠的虛幻中,唯一真實的是媽媽給他的無條件的愛,是媽媽的呼喚和微笑…


粉塵在巴特的血液裏開始迅速地向內聚集,在內縮而緊繃的核心裏漸漸爆發出火光和微微的閃電。巴特開始哭喊吶喊尖叫,沒有人能聽見,他緊抱著哭得更加淒厲。

霎那間,粉塵的摩擦達到了臨界點,從巴特的眼中口中爆裂出了一道無比的強光,衝破了巴特的實體,直至天際將邊緣熔化。

粉塵的能量也引爆了島嶼的鎮壓符號,使得鎖鍊支離崩解而化成熾熱的融漿從中心的接骨木竄升上來,每一片葉子在那個當下變都成了灰燼的羽毛而火星仍隱約仍見。天際掉下的熔化雲朵與滾燙的熔漿混合後形成更大的毀滅-整座島的冰雪像洪水一樣從天空之島瀉下,甚至大浪打翻了三千公里外的小船。

在讓人措手不及的混亂當中,巴特建造的島嶼失落的沉入冰冷的海洋當中,再也沒有回來過。巴特的曾經呼喊、哭泣、歡笑、想念,再也沒有人知道了。我的心突然用力的緊縮。

人類也正式的從觀測中,沾沾自喜地將巴特島畫在地圖集上面。

蘇珊˙桑塔格悲慟的觀看這一切,她的望遠鏡突然放下,拭起從眼角無止盡流下的滾燙眼淚。巴特和巴特島上的神秘之花再也不會出現空中了。




(寫於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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